距离固然给内心带来不可慰藉的寂寥与无奈，然而它也给无穷极的思虑带来空间，这对产生诗歌却又是人生难再的体验。只有诗歌给我留下了深情、凄恻的太息和诰歌。唐代的白居易在历尽风涛和坎坷之后，梦魂的归宿依旧是伊水嵩山之间的故乡，而不是有着黄芦苦竹和牧笛山歌的江州：“我年日已老，我身日以闲”，这种“闲”乃是一种彷徨无据的、不复有求索和追逐的枯淡生涯。“吾亦从此去，终老伊嵩间”则是他最终的选择。

　　“屈原放逐，乃赋离骚”那是他理想幻灭之后的长歌当哭，“吾将从彭咸之所居”则是在他已无所选择、抱石怀沙、投身汨罗前向人生深情告别的绝笔之词。

　　难忘家乡情

远客来书

　　而我，更多的是想象着孟浩然“白首卧松云”或陶渊明“窈窕以寻壑”的田园生活，想象着回归家乡、修茅屋三间作寻常巷陌、斜阳草树中的隐士，我要远离繁华之都、是非之乡。然而，只有在睡梦中故国的山河、家乡的云影才能慰我的难收归思，醒来，依旧是他乡的田园，连鸟鸣也不是家乡的音调。吴祖光先生的公子吴欢四十岁，嘱我为诗，我写了套曲九首以寄，今选摘数段以飨读者：

　　庭芜又见正春韶，听隔窗和鸣喧嘈，番语枝头雀，不似家山鸟，梦醒今朝，但觉得音书杳。(《双调新水令》起句)

　　我曾有笔底千字东坡豪，御风赤壁一苇漂，昭日崦嵫迫，羲和意转焦。懊恼，辞根一叶相思草;黯销，欲卜归期鬓二毛。(《得胜令》)

　　只近日孑然停浊醪，往事真如潮，叹人间沉浮荣辱何时了，我且把旧徽宣将孤愤笔底消。(《乔牌令》)

　　平日里深闭门，读易吟骚，风清雨歇，月明星皎。竹影暮潇潇，是人生心造净域，便桃源莫此逍遥。(《甜水令》)

　　这其中有金剑沉埋、壮志蒿莱的自叹，也有暂作寄寓、逍遥人生的自慰。还有关起门来做皇帝的少年人心事的回顾：

　　但记取，紫琅山，强说愁最爱登高，少年心事，意共春潮。画比唐寅、诗齐秦七(宋人多以排行名，秦七秦少游也)、书羡钟繇。落笔常思骤雨快，书成每似凌风飙，最难是，舒腕白描，神入霜毫，藐千秋画史纷纷，伴我寥寥。(《折桂令》)

　　咏诗解寂寥

　　吴欢，倜傥风流士也，为人有豪气、挟奇才，又“好谐谑而不为虐”，实在是国中可交的小兄弟。在海外三年，倘不是他时时来电来信、诗文唱和，更不知如何度日。还有更年少的朋友，年轻有为的作曲家刘峰，在北京开音乐会，廿一岁便作大型交响乐，由中央乐团演奏，在国内我曾为他写组诗《民魂颂》，他的音乐会中曾有名歌手吟唱其中《美人芳草》、《惊鸟不群》两首，可谓慷慨激扬、徘徊悱恻兼之。他坚请我为音乐会说明书作序，我深爱其才，又惜其诚，乃为新诗一首，他精印于册，借别人酒杯浇自己块垒，实与小友刘峰共抒爱国思乡之情耳：“拨开了几重烟水，蓦回首万里关山，我震动，我涕潸，云帆似悬东海边。我陪你一同期盼，多少次霜晨凝思，多少次夜雨梦还。是少年梦境化作大块文章，吐露着兰汀幽馨、菊屿芳香。诗思乘着玉虬鸣鸾，凌虚翱翔，排着风云，复盖遐荒。是深挚沉重的期盼，它浩漫，它璀璨;是情浓意远的嗟赞，剪不断、理还乱。你爱的回报像喷涌的清泉，写不完彩云笺，感动了雨余天，你拨响了千根万根恋土弦，吹绿了千丝万丝杨柳烟。故乡月，千秋流连;家山水，碧漪诗篇。伴着你的乐曲，我心中升起一朵不染的红莲，瓣瓣心香奉献到炎黄陵前，奉献给万劫不泯的伟大祖先。”

　　啊!不染的红莲，在我的心头永远浮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