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容提要
“以诗为魂,以书为骨”是我为中国画所提出之八字箴言。于此,“诗”非以直指古风近体也,乃指诗之意蕴境界也。是则《史记》为无韵之《离骚》,《庄子》为深悟之《诗经》,非无由矣。“诗”之涵义既扩大如此,则凡中国先哲深睿高华之感悟、史家博雅浩瀚之文思、诗家沉雄逸迈之篇章,皆为中展开
“以诗为魂,以书为骨”是我为中国画所提出之八字箴言。于此,“诗”非以直指古风近体也,乃指诗之意蕴境界也。是则《史记》为无韵之《离骚》,《庄子》为深悟之《诗经》,非无由矣。“诗”之涵义既扩大如此,则凡中国先哲深睿高华之感悟、史家博雅浩瀚之文思、诗家沉雄逸迈之篇章,皆为中国画源头活水。加之画家对宇宙人生,入乎其内,出乎其外,以诗人之眼观物,以诗人之舌言事,胸次既博大而格调又清新,其所创制,离郑趋雅,或无多虑。
中国画状物言情,必依托于笔墨。笔墨之优劣则视画家书法功力之深浅耳。古往今来,有笔虽遒健而未成大气象者,此失魂落魄者也;苟笔疲腕弱而企成大气象者,则未之见,此魂无以附者也。中国画坛凡称大家作手,无一不以笔墨彪炳于世。此于它,按西方之形式构成说,中国笔墨为最具形式构成之特质、最具独立审美价值之艺术语言。魂附骨存、骨依魂立,诗、书于中国画之深刻影响于此可见。舍笔墨而谈中国画,无异于舍语言而论中国诗。
中国画传统历千百年睿智之士殚精竭虑、创格造境,一如浩淼之江河九曲弯环,奔腾而东,恒变不居,伟然自在。此所以中国画能自立于世界各民族艺术之林而无愧色之缘由。或有以为中国画已处胶着状态,命途危浅,朝不虑夕者,以无稽之考,闲扯葛藤,作恣妄之言。此所谓猿猴捉月、病眼看花,自生颠倒而已,于中国画何有哉?
东西方绘画百年之发展史,轨迹不同。西方之标新立异,与西方哲学思维之巨大变革有关。其影响最著者为尼采直叔本华“唯意志论”,而提出“打倒偶像”、“上帝死了”、“重估一切价值”诸命题。艺术贵独创、贵多元,是尼采哲学之积极影响。讵知事乃有大谬不然者,自马蒂斯、毕卡索之后,流派繁衍,其间亦有彗星一闪,灼灼其辉者,如表现主义之康定斯基、超现实主义之达利,皆有杰构。甚至抽象表现主义之波洛克,亦有可观。然则理念先行,变本加厉;出奇制胜,覆雨翻云。自杜桑以尿器为雕刻、波依斯以啤酒罐为“杰作”之后,西方之困惑,有增无已。艺术家既可开玩笑,则人人皆可为艺术家。流行艺术所谓POP者大行其事,艺术至此,可谓颓萎极矣。而中国近百年之画坛,则依循传统积层性的方式前进,大师相望、不绝如缕。其影响中国画家最深者为儒家之“极高明而道中庸”、“致广大而尽精微”;为庄子之“乘物游心”、“独与天地精神往来”;为老子之“复归于婴儿”、“复归于朴”。西方人取其近而为新,中国人取其远而求好,其大别如此。
古典主义精神之复归,已渐为东西方远瞩深虑之士所共识。人类惟有从自身精神宝库中吸取养料,以做再生之图,舍此,别无途径。同时我们应坚信,衡量艺术亘古不变之原则是好和坏,而不仅仅是新和旧。
古典主义的碎片,可能是吉光片羽;而现代流派的余唾,则恐真正是残砖颓瓦。
文章来源:《中国近现代名家作品选粹---范曾(自序)》收起